田间晨雾还未完全褪去,初升的太阳透过雾气,在天边隐约显出了个不规则轮廓,空气微凉。 位于河南省濮阳的岳村集,在这个早晨显得格外冷清。穿过田边小径,再绕到村里那条铺着水泥的主道上,一路鲜见人影。 而在几百米开外的村口,此时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。桥头、田埂、路边大石上,密密麻麻站满了人,不仅是岳村集的乡亲,相邻几个村子的村民也陆续聚集于此。年轻一些的,各自举着智能手机,随时等着捕捉什么画面;年纪大些的婆婆阿姨,大多手里抓着几把麦秆,一边熟练地将它们编成绳结(当地一种特色活计),一边面露喜气地不停交换着某些讯息,河南方言,听不确切。
我们凑过去和乡亲们随意聊了聊。 “在等啥?” “不是听说岳云鹏家表弟结婚么?岳云鹏也回来了,现在等着迎亲队来呢,瞅瞅热闹!” “咱这边十里八乡都知道小岳岳哈?” “那咋能不知道呢?岳云鹏是我们这最大(知名)的名人了!” “街坊邻里对他评价都咋样呀?” “实在人”,“一直都是挺好的孩子”,老乡们憨憨地笑起来,“但从小看着他吧,倒也真没想到他能有现在这么大能耐啊……” 岳云鹏回来了 因表弟结婚的缘故,喜剧演员岳云鹏最近回了一趟濮阳老家。其实也并不算是一次私人行程,浙江卫视《熟悉的味道》节目组也跟着岳岳一起回来了。按计划,其表弟结婚的场面会作为“岳云鹏回乡记”的一部分,过几天在《味道》最新一期节目里播出。 岳云鹏主持表弟婚礼
“赶巧了,本来就有回老家录节目这样一份工作,表弟又正好这几天结婚。之前,甭说表弟,各种亲戚、同学结婚,我都很少参加的,基本没时间赶回来,这次真的是巧了,巧了。” 大明星难得回来,加之又赶上节目组拍摄,岳云鹏的行程十分公开,所以驻村这两天,半个村的村民基本都在围着他转,岳岳到哪儿,大家就一窝蜂地追到哪儿。有“幸运者”,凑得近了,就抓住时机迅速打开手机自拍模式:“来,岳岳拍个合照!”即便只能远远地拍到个人影的,那也要赶快发个朋友圈炫耀一下。我们随节目组在某处取景时,就有年轻姑娘和我讲:“村里这两天朋友圈都刷爆了,全是岳岳,我刚才就是看到邻居发照片说他在这院子录像呢,才赶过来的!”正说着,只见岳岳被工作人员围着,出了小院转下一场拍摄,姑娘立马撇下我,蹬上自行车,跟着载着岳岳的“蹦蹦车”又往远处去了。甚有父亲单手抱着自家小孩,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跟着人群在马路中间狂奔,引得节目组工作人员着急大喊:“停下停下!你这样太危险了!乡亲们都注意点安全!”
短短两日,街头巷尾听到最多的一句话,“岳云鹏回来了?”“岳云鹏回来咯!” “不敢告诉大家我回来了” 若非节目拍摄需求,岳云鹏是绝对不会如此“高调”地出现在乡亲面前的。 “往年回老家,我从来不发微博说我回来了,也不发朋友圈说在老家呢。但就比如我的车往门口那一停,有一个乡亲看到我了,不到十分钟,我电话就炸了。”那些电话来自附近十里八村各种认识、不认识的人。和岳云鹏熟一些的,电话打来,直接约:“你回来了?快出来吃饭!我在某某饭店等着你!”还有没见过的号码,接起来,一上来就是:“我们家小孩也想学相声,能见个面不?给孩子指个明路!”“尴尬,感觉确实有点儿尴尬。”讲到这儿,岳云鹏有些无奈地乐了一下,据他说,自己一直用的那个手机号,一传十、十传百地,基本上附近村民都知道了,联系到他十分容易,“但我也不好改号码、也不好不接,尤其手机都有显示那个号码来源地,你一看,河南濮阳来电,肯定是老乡,哎……还是接吧。” 不止电话“炸”,每每回来,岳云鹏家里也会“爆”掉。“就说头年回家,我们家每天一屋子人,每天都一屋子人,得接待。但我实在跟他们大多人是真的都不认识,有的是街坊邻居的朋友,他的朋友再带朋友的朋友来,来了之后就在我们家各种照相,有的照完也不走。很尴尬,我也不知道主动跟人家聊什么。他们倒会问我这几年学相声怎么样?跟娱乐圈谁关系好?她喜欢杨洋,我能不能马上给杨洋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?就好像记者采访一样,我每天都要回答不同的话。” “那你怎么办?真的会给杨洋打个电话吗?” “不会,那肯定不会。” “但你也不是一个善于拒绝的人,你一般怎么应对大家各种要求呢?” “就尴尬的笑,真的,就是觉得尴尬,也没别的办法。”
尴尬的处境 矛盾的人 “尴尬”这个词,在我们和岳云鹏对话期间被他反复提及。不似台前贱兮兮、谈笑风生的“小岳岳”形象,岳云鹏私下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,且寡言。乡亲们形容他时,也大都会讲上一句“他从来就不是个张扬的孩子,小时候没见着他多会讲笑,多幽默啥的”,合作过的前辈蔡明更直接跟岳云鹏说,你大概是有社交恐惧症的。 “对,我这个人就是怕,不会交朋友、不懂跟人交流。比如桌子上七个人,要是有两个人我不认识、没见过,我就疯了,真疯了。那个表情也不知道怎么摆,脸也不知道往哪搁,手也不知道怎么弄了,就会很尴尬,很难受。” 这种内向、疏离性格的形成,在岳云鹏看来,和自己从小的成长环境不无关系。 此时我们身处的河南省濮阳市南乐县岳村集,就是岳云鹏的出生地。但不同于如今备受追捧、为村里人艳羡之态,曾经一提到岳云鹏和他的家庭,最先浮现在乡亲们脑海里的就是“穷”,“毕竟他家孩子特别多,生活挺困难的”。 岳云鹏是家里第六个孩子,在他上面,有五个姐姐,下边儿还有个弟弟,一家九口人,挤住在不大的旧宅里,靠父母蒸馒头、卖馒头为生。当我们这次跟他一同回到那个许久未住人的老宅时,他在积灰的屋里比划着:“我以前就睡这个角的……”“床呢?”“没有床,就是一个板子搭在这里,然后墙上贴着很多明星照片,都是我小时候喜欢的,什么小虎队,林志颖,周慧敏,温碧霞,林青霞,我会贴在床头这边。然后在我床头那边,养着牛。”“屋边养牛?”“对,院子不大嘛,只能跟它们生活在一起。然后另个房间住着姐姐们,父母,然后有一个客厅。” 岳云鹏曾经住的屋子
聊到少时环境,岳云鹏就会想到那样的画面:自己睡在一个角落里,“然后好臭好臭啊,是牛的味道”。那时候家里最担心的事之一,就是岳云鹏以后娶不上媳妇儿咋办?“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,因为实在太穷了,到现在我们村里还有好几个打着光棍呢,就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。” “那你觉得苦吗?” “当时不觉得难过……”脱口而出上一句后,岳云鹏低头沉默了几秒,抬头再直视我们时,变了语气:“其实会苦的,会心里觉得难过。我是一个怎么说呢?就是自己会琢磨,琢磨很多的人。”
在邻家亲近嫂子的印象中,岳云鹏是个懂事非常早的孩子:“家里有啥事,他都抢着帮干活,啥怨言也没有。不过有时闷闷的,也不知道他在想啥。” “我想往外跑啊。”这是岳云鹏当时最大的想法。 在岳云鹏儿时记忆中,他见过最高的一处房子是他们乡一中的一栋三层小楼,“那时候觉得,哇好高啊,我就想着我以后一定要去个大都市,见一见高楼大厦……” “你看过《贫嘴张大民》吗?”他突然问我,“里面那个老五,有一天下着雨哭着往外跑,他要离开这儿,这个家。一个房间住着那么多人,他憋得慌,他说‘大哥,我憋得慌,憋了很多年’,我也是。” 要说真的有什么梦想、想在外面闯出什么名堂么?岳云鹏从来都没想过,他就是想走出去,甚至说是,想逃离家里,“不想生活在这个小农村了”。 十四岁那年,因交不起68元学费,岳云鹏辍学,继而坐上了开往大都市的长途汽车。但真正出来之后,他又发现,外面的世界,无奈远远多过于精彩。 来到北京后,岳云鹏接连打了几份工,当保安、刷厕所、干电焊工、做服务员……而倒霉的事也总落在他身上。像是在保安队干活的第一个月,他的工资就被克扣一空;在美食城的工作渐入正轨时,却又因新来的厨师长家亲戚也看上了他这岗位,而把他轰走;之后去看厕所,只因饭店老总喝醉呕吐,而他恰巧在刷女厕,没有及时帮老总清理,就又被辞退了;再后来在餐馆当服务员,又因写错两瓶啤酒而被老板大骂、开除,当时受的辱骂,现在还刻在岳云鹏心里,是他永远的痛。曾有记者问过他:“你十四岁只身来到北京,现在想想,最想对那时候的自己说点什么吗?” 岳云鹏回答:“就是特别想哭,就觉得特别傻。” 岳云鹏回忆,其实在2003年,非典肆虐被遣送回老家的那段时间,他差点儿就被父亲说动,长久留在村里了,“因为我父亲是蒸馒头的,那年我回到家,父亲就跟我说,你继承我这活儿,咱就留在家里蒸馒头吧。”岳云鹏看着父亲的眼神,深知他是希望自己能一直陪在他身边,能有个人给他养老送终的。因为从小就是听话孩子,岳云鹏第一时间答应了父亲,然而在他心底,却似有一万只蚂蚁在爬,有个声音一遍遍告诉自己:我不想一辈子就在这里了!眼见着父亲骑上车就要去给他买一套新的蒸馒头器具,骑出了巷口,岳云鹏撒腿就追,“我说我不要干了!我不要蒸馒头!”
他在之后多个采访中反复提到过,“我是真的怕了,怕了那种苦日子了。”虽然当时回到北京的生活也不好过,动不动就会被人开除,但他还是想留在那个更大的地方,“我觉得我不属于(老家)这里”。 一路矛盾地成长,那些憋屈的经历,别扭的情绪,所有不被肯定而又无处排解的自卑心理,让岳云鹏形成了如今内向敏感的性格。即便后来他成功翻身走红,穷困日子不再,但他还是无法打开内心、始终不适应身边的环境:“对各种圈子……我心里总是有东西隔着。” 患得患失 要说岳云鹏是近几年走红最快的喜剧人,应该没什么异议。连续两年登上央视春晚舞台,演出票房超十亿电影《煎饼侠》,一首《五环之歌》唱红大江南北,综艺真人秀接到手软……但正因为经历过最糟的时候,所以现在的一切名利于岳云鹏而言真的就像做梦一样,“太梦幻了”。比起享受优渥的生活,坐火箭一般的走红速度更多地让岳云鹏感到了害怕——他怕失去现在的地位、成绩,怕不小心得罪人,怕观众失望……即便所做非自己乐意之事,他也要去做。 就拿刚过去的2016年来说,年初勇夺《欢乐喜剧人》冠军,电影、综艺又不断档找上门,在外人看来,这是岳云鹏事业大丰收的一年,他是充实的。而岳云鹏却说,自己心里很累。 “我承认,参加《喜剧人》,我都是为了那个奖杯,我拼了,拼了三个多月,很累很辛苦,最后拿到了那个冠军。然后我就疯狂地去各种拍真人秀,各种去赚钱。” “这么疯狂,心态是什么?” “因为很难啊,一个相声演员能红,简直是太难了,你没有天时地利人和,没有疯狂的努力,没有贵人扶持,没有机遇是不可能成功的。这些东西我全都占了,我好不容易……红了,站起来了,必须要干活,赚钱。”“说实话,我真的想休息,之前干眼症很严重时,我在珠海拍戏,真的是眼睛疼到爆,每天都会敷很多东西,就想让眼泪挤出来,医生也没办法,就是得休息。但你要是休息时间长了,一下就又过气了,我不敢放下这个,真的不敢。” “稍微给自己放两三个月假调整一下也还好吧,毕竟人气名气还在这儿,不会因为两三月时间就流失什么?” 听到我这样说,岳云鹏沉默了一会儿,歪着头想了想,并未附和,只是喃喃道:“心里矛盾啊……还是会矛盾。我师父就说,你得干活啊,好不容易红了,你自己合理调配下时间,还是得赚钱啊。他说的也对。”
某种程度上,舞台上贱贱的“小岳岳”,只是岳云鹏扮演的一种形象,那并不是真正的他,“对,一上台我就想做观众喜欢的那个人,我会把我学到的东西都展现在那个舞台。像我虽然不喜欢唱《五环之歌》,但我必须每天都唱,我就是想让他们觉得这个票钱值,我一旦不唱,观众们都会很失望,人家今天来听小岳岳,他没有唱《五环之歌》,他没有说我喜欢的东西,那怎么办?我只能忍着那份吐,去唱。因为他买票了,我得对他负责任。可是下了台,饭桌上你让我唱五环之歌,我有可能跟你急。” 快节奏迷失-寻回初心 岳云鹏坦言,这几年自己的工作节奏太快了,有时忙着忙着就会忘掉生活那份初心。尽管现在每次回老家,免不了还是要应酬几番,但每每回到那片土地,得空走一走、想一想,还是会有不少触动涌上心头。 “之前有一次带着闺女回来,因为老家的生活条件不太好,她一直跟我说‘爸爸我要回北京的家,回北京的家’。然后我媳妇儿说了一句话,她说‘闺女你记住了,妈妈只跟你说一遍这话,有爸爸妈妈的地方就是家’。这句话对我触动很大。”虽然岳云鹏早年曾把妈妈接到过北京,但毕竟老人家念旧,习惯老家生活,所以还是会不时回到河南长住。曾经一心想逃离家乡往外跑的岳云鹏,如今也感慨:“有长辈、有父母在的地方那就是你的家啊,岳村集是生我养我的地方,终归是我最后要回到的地方,是我会埋葬的地方,它还是不一样的感情的。” “实话说,现在过的生活是我小时候想要的生活——万众瞩目,出门有人给你照相,出门开着车如何如何。可是现在你再问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?有可能是多年后再回到老家,在小农村,过那样的平淡日子。” 虽然眼下回老家的机会不多,但在乡亲们眼里,岳云鹏确在勤勤恳恳地为家乡做着实事。其中有一件被村民们反复提及的事,即在头年他回乡录制另一档节目时,恰有回小学拜访这么一个环节,看到学校食堂配置跟不上,老师们多还是手写教案,岳云鹏心里很不是滋味。回到北京没多久,他就捐了三十多万给学校修建了新食堂、为老师们配备了电脑。虽然捐款工作并未张扬,但毕竟村子不大,随着新食堂盖起,大家也就都知道了。而在和小学校长交流过程中,我们另得知,除了早前的捐款,岳云鹏其实一直都有主动跟校方沟通学校里的其它状况,接下来还打算帮孩子们修葺操场,再帮助一些村里贫困户的孩子解决教育问题。 岳云鹏捐的餐厅
因为事先不知道我们打听到了捐款事宜,所以在和岳云鹏对话过程中,当聊及此话题,他先是显得有些惊讶,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:“咳,都不值得一提的。” “会有种弥补自己儿时辍学的遗憾在吗?”我们追问了一句。 “是会有一些的。比如现在的小孩来找我学相声,说岳老师我想跟你学相声。我十岁,他十一岁,我就会去劝他们,先去上学,先学习。因为当你走上社会以后发现自己文化程度不高,这个成语你不会念,语言组织能力没有,不知道怎么跟人家沟通,这真的会是很失败,很遗憾的地方。” 新浪娱乐对话岳云鹏:2017年多沉淀 新浪娱乐:大家习惯逢年过节有你的相声陪伴,但是刚过去的年末,各个春晚舞台上都没看到你,干嘛去了? 岳云鹏:去年底我确实推掉了非常非常多的邀约,任何一电视台晚会都没参加。是因为我16年太忙了,我没有时间去写新作品,如果还拿老作品去赚钱,是对观众不负责任。
新浪娱乐:2016完全没有创作作品? 岳云鹏:我16年创作的作品全都放在年初的《欢乐喜剧人》上了。我承认,我都是为了那个奖杯,我拼了,拼了三个多月,很累很辛苦。最后拿到了那个冠军,然后我疯狂的去各种拍真人秀,各种去赚钱。 新浪娱乐:2017年还会这么紧绷吗? 岳云鹏:其实今年我师父对我放松了很多。之前很多节目、综艺都是他帮我选的,今年他跟我说“2017年想接什么活,不想接什么活,你自己判断吧”。 新浪娱乐:完全让你自己看着办了。 岳云鹏:对,自己判断。然后我说感谢,感谢您让我选择,我很开心。 新浪娱乐:那在2017年自由度很大的前提下,你会怎么安排自己的工作? 岳云鹏:我会接一个电视剧,是跟吴秀波一起拍的一个。下半年我们单位跟别的单位也会合作的一个电影,我还会去帮朋友的忙串一部戏,纯是帮忙,都不叫串戏(笑)。
此外还是希望沉淀自己,要不然天天拍戏,天天拍戏,心态会有变化。去年尤其睡觉前我会很难过,就见不着媳妇孩子、见不着妈,老想着自己为什么这样拼命的工作?是为了什么?就会想不开。我师父就说,我再这样就会得抑郁症了。 新浪娱乐:自己有大概设想过一个目标吗?譬如什么时候赚的也差不多了,可以退休了之类? 岳云鹏:其实做着做着你就会发现有的活跟赚钱是没有关系的,有的是朋友情,有的时候一个角色真的会吸引你……唉,先慢慢做着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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